凉亭里的爱情

抗静电

凉亭里的爱情与琼的第一次单独相见，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。其实这样的场面是我们都盼望以久的，但当她穿着那件流行的连衣裙羞羞涩涩快快乐乐地走进凉亭的时候，两个人都有一些不知所措。为了掩饰尴尬，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，然后把目光转向凉亭外翁翁郁郁的树，嘴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让她喝水的话。她听后莞尔一笑，一次又一次地把矿泉水瓶举向嘴唇。后来，琼把目光停留在这座位于凤凰山深处的凉亭上，她仔细地欣赏着这凉亭及周围的环境。那是一座位于大山入口处不远的小山上的亭子，仿松树干的柱子，四周还装饰有仿松栏杆，亭子用琉璃瓦覆盖，小山不大，却很高，站在上面的亭子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，亭子四周是高大的松树，杂以茂盛的灌木，远处是模糊的文化广场，深沟里隐约传来汤汤的水响。琼说：“天津婚礼妈妈的这个亭子真漂亮。”那年我十九岁，琼十八岁，都刚刚高中毕业。
从此以后，这样单独相见的日子就多了起来，聊天、嬉闹、静静地翻杂志。我们总是有事无事地相约在亭子里见面。每次，我都不会忘记给她一瓶矿泉水，而她，每次都会如痴如醉地看那亭子，看亭子周围翁翁郁郁的树。琼喝矿泉水的动作很迷人也很生动，她漫不经心地倚靠在亭子外的栏杆上，把嘴唇贴在瓶口，然后扬起眉轻轻地啜上一口。我简直有点嫉妒那栏杆，还有那矿泉水瓶，在和琼一起离开的时候，我总失落地看看那栏杆和被丢弃的水瓶，希望有一天，琼也能将她柔弱的身体倚靠在我的怀里，将她动人的嘴唇贴在我的脸上、嘴唇上……
那年的秋天，我终于得到了琼的吻，它是那么令我感动、震颤和刻骨铭心，她的吻轻轻的、柔柔的，还有一股甜甜的味儿，带着矿泉水的清凉……
我们的爱情是默默的、无声的，也是纯洁的，但里面的内容却很丰富，只有我和琼以及凉亭最清楚，当我们为爱情陶醉时，亭子里一派风和日丽；当我们被爱折磨时，亭子就会山雨欲来……亭子记录着我们的欢笑苦恼，亭子守望着我们的纯情天真。每一次相见，心情愉快的时候，琼都会情不自禁地叫一声“今天天气真好”，而每一次伤感的时候，她就会默默地流着泪，用无助的眼睛凝视着我……
在那个亭子里，装载着我们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爱情。
一年后的一天，琼像以前一样走进我们共同的凉亭，沉默了许久后她告诉我，她决定去深圳，她希望我能和她一起去，开创出我们共同的一片新天地。然而我摇摇了头。其实琼也知道，我那顽固的老父亲还要我为他光耀门庭，我还得为靠考上大学而苦熬呢。泪水从琼的眼眶里流出来，琼说：“你就再抱……抱抱我吧。”然而那天我坐着没动，我不知道我们这一分手，意味着什么，我不知道我该给她一份怎样的承诺。我们的目光都定格在那个凉亭上，它静静地立在那里，像一个就要被遗弃的老人。在天津婚礼妈妈里见证着我们爱情的凉亭，惟有那天显得空空荡荡寂寂寞寞的。
琼去了特区后，我依然时常去那个凉亭里，那个亭子成了我美好的回忆和企盼，我希望在每个平常的日子里，有那曾经熟悉的脚步在亭子外的栏杆边响起。而我，则早以准备好一瓶清凉的矿泉水在等着她来喝。
但是脚步声一直没有再响起。  
后来我进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等学校。再后来，我断断续续地听说了琼的一些情况，她先是在流水线上打工，后来就去了一家舞厅唱歌，再后来，听说是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男人……那天，我一个人在凉亭里呆了很久，直到夜幕降临，我的泪水不又自主地淌着。有好几次，我的头不断地碰在凉亭的柱子上，甚至想从亭子外的栏杆上跳下去，但站在栏杆上的腿发软，后来我整个人瘫在了地上。
再一次见到琼是十多年后的今天。当她像往常一样踏上凉亭时，我在那里已经呆了整整两个小时。她看见我时既惊喜又平静。看上去她更漂亮更妩媚了。装束打扮显得富有而高雅，透出一股现代都市女性的风韵。她对我莞尔一笑说：“没有想到会遇到你，可以谈谈吗？”我犹豫了一下，然后伸出了冰冷的手。她刚走进亭子，就四处搜寻。我的心一悸，好像有一种东西在撕扯着我。
递给她水的动作，就像和一个陌生人一样显得稳健和不由自主，我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，尔后才拿出那瓶矿泉水推到她面前。但这次我没有去看她喝水的动作和姿势。她双手拿过水瓶，还没有等到喝水，眼泪就叭叭地流了下来。
她问：“经常到这个地方来吗？
我沉默了一会说：“尽管这亭子已经很陈旧了，但是我始终不能忘记在这里的美好时光。一个人要忘记过去不容易。”
琼听后，洒出一些水。她又问：“多年来一直这样吗？”
我说：“一个经历就是一部历史，承载的是一份感情和认识，就像这个亭子一样，虽然已经物事人非，可它总能让人想起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。”说罢听罢，我和琼一时都无话地沉默在那里。  
从浓密的树隙射进来的阳光在亭子里移动着。当我抬起头时，我发现琼用眼睛凝视着我，就像十多年前的每一次见面的神色一样，我心里一动，翻上来一股酸酸楚楚的情绪。我低下头说：“琼，快喝水，你看，太阳都快落山了。”一丝荫翳闪过琼的眼睛，她欲言又止，最后，她站起来捂住脸嘤嘤的哭泣着跑离了那座凉亭。
在这个有阳光有清风有鸟鸣的秋日傍晚，我注意到，亭子里的景色已经不再那么美丽了。